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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門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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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她為何低著頭,連臉都不給他看上一眼。

那樣的語氣太沒有距離,也太無賴。她滿以為他會一本正經地責怪司膳司的人不用心做吃食,總之是拿著那借口借題發揮一通,以保全帝王的臉面。可哪知道他壓根不掩飾他的小心思,就這麽直勾勾說了出來。

可你聽聽,他這是在怪她呢,天知道她還沒指責他濫用職權,害了司膳司一幹子人都跟著她一起提心吊膽,明明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他怎麽倒先理直氣壯指責起她來了?

昭陽沒忍住,到底還是把頭擡起來了,訕訕地說了句:“您是主子,您說了都算。”

橫豎她掰扯不贏,他就是理虧也能表露出這麽理直氣壯的樣子呢!

皇帝早說過她那張臉藏不住事,這麽一看,嘴上是說著他是主子,臉上可完全沒有這個意思,那清澈透亮的眼睛就這麽直勾勾瞧著他,大有控訴之意。可他看到這麽生動的她,忽然一下連日以來的疲憊與不安都一掃而空,積壓已久的政事似乎不再枯燥,連帶著這莊嚴肅穆又灰撲撲的勤政殿也熠熠生輝起來。

他笑了,哪怕沒有牽牽她的手,也沒有聽她撒撒嬌,可就是這麽看上一眼都覺得心窩子熨帖得很吶!

皇帝這麽一笑,昭陽也楞了楞神。他生得太漂亮了,棱角分明的面龐,眉眼清澈溫潤,鼻尖與嘴唇都是上天賜予的珍寶,那唇瓣因笑意微微上翹著,花一樣好看的色澤仿佛在招蜂引蝶。

她沒由來一陣失神,看著他穿著龍袍站在面前,忽然又有些惆悵。

你瞧,這才是真正的他,不是江南那個穿著貴氣的公子哥,是真正的帝王,九五之尊,高高在上。他那麽耀眼,那麽尊貴,卻站在她面前沖她像個孩子似的傻笑。

她歡喜,卻又不能歡喜。

德安咳嗽兩聲,打斷了皇帝:“主子,小的半道上遇見了佟貴妃,貴妃娘娘說要來給您請安,眼下就在外頭候著呢。您看,是見,還是——”

皇帝想說不見的,但一想起這些日子敬事房和太醫院都給她一個後宮婦人攪得烏煙瘴氣的,心頭就火大。他皺眉,跟昭陽說了聲:“你去偏殿坐坐,朕先把這邊處理了。”

下一刻,他冷聲囑咐德安:“好啊,朕還正想找個日子去問問她,她這是送上門來了。讓她進來。”

昭陽跟著小春子去了偏殿,其實偏殿與正殿是連著的,只是隔了道門。偏殿裏有皇帝晌午時午休的軟塌,榻上還有用膳的小幾,廳不算大,但五臟俱全,還擺著只古樸的書架。

小春子笑嘻嘻地關好門才湊過來:“姐姐,咱們這可又見面了呢!”

她臉皮子到這節骨眼上倒是薄了,紅了臉,不大自在:“是,托主子爺的福,又見面了。”

“其實也不奇怪,我可一早就料準了咱們還會再見的。”小春子捧了盤小幾上的果子給她,“咱們主子對您可上心著呢,雖說回宮這些日子忙得不可開交,一直到今兒才總算得了空能把您給召來,但他一顆心可都記掛著您。”

昭陽裝作沒聽見,拿了只臍橙就剝皮兒。不吃白不吃,進貢給皇帝的橙子呢,這輩子還是頭一回吃到。

小春子擱下盤子,殷勤地接過她手裏的臍橙替她剝:“我來吧,省得剝得您一手汁兒,黏糊糊的怪不好受。”

一邊剝皮兒,他嘴上也沒閑著,一邊說:“您大概不知道,主子整日都讓福山去司膳司打聽您的事兒。您早上起來什麽時段去的司裏,早膳用了什麽,什麽時候進的午膳和晚膳,白日裏都做了些什麽事,他可全都門兒清呢!”

這她還真不知道。昭陽一邊臉紅一邊在心裏埋汰皇帝,還說是明君呢,成日裏不做正事,光打聽姑娘家的事兒,這,這可真是叫人沒臉聽。

她不知如何回應,幹脆接過那只剝得整整齊齊的臍橙,掰了一瓣送進嘴裏,含含糊糊地說:“你可少說點吧,當心隔墻有耳,叫主子知道你成日嚼他舌根子,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哪兒能呢,橫豎您也不是外人,我跟您說這些,主子一準兒不會見怪!”小春子嘴皮子翻得快,面上也笑得討喜。

昭陽是真的無言以對,怎麽就不是外人了?她可沒有跟皇帝成為一家子的打算,這人,真是自來熟!

她沒話可說,只能含含糊糊地把手裏的臍橙往小春子面前晃悠兩下:“這橙子真好吃,甜得我心頭都樂呵,主子的東西就是不一樣,連果子也跟王母娘娘的蟠桃似的。”

小春子觍著臉湊過來:“您也覺得跟著主子好?那敢情好,您可就別推辭了,左右主子對您是上心到無人能及的境地,要不,您幹脆就這麽隨了主子的意罷!今後別說這臍橙了,您就是真想吃王母娘娘的蟠桃,皇上也一準兒給您弄來。”

昭陽瞪他:“你真不愧是你幹爹的兒子,依我說,簡直是親生兒子!”

在這方面都無師自通,句句話不離推她上龍床,真是理想遠大!

小春子嘿嘿兩聲:“我幹爹倒是想有我這麽個好兒子呢,要真是親生的,他這兒可就齊全了。”他在褲襠那兒比了比,笑得不懷好意。

昭陽呸了一聲:“在我面前說這些,真是沒羞沒臊的,好歹我也是個大姑娘,我說你註意著點兒成不?”然後捂住耳朵,“橫豎我聽不懂,就是聽不懂。”

小春子笑得樂不可支。

偏殿裏其樂融融,正殿裏可就有點嚴肅了。

佟貴妃一聽皇帝百忙之中都抽空見她,心裏的滋味可非同一般,只可惜這點好心情沒能持續多久,等到她進了大殿,看到皇帝那不怎麽熱乎的眼神,就有點蔫了。

“臣妾參見皇上,給您請安了。”她還是打起精神行了個禮,盈盈一拜,一身艷麗的裙子也隨之晃動,耀眼得很。

皇帝沒說話,就這麽拿眼瞧著她,片刻後才問了句:“貴妃趕在這時間來勤政殿,可有要事?”

“皇上回宮九日了,臣妾與後宮的姐妹們只在您回來那日於宮門口瞧見一眼,聽說這些日子您政務繁忙,不思茶飯,心中真是焦慮萬分。臣妾鬥膽揣著姐妹們的掛念,來勤政殿給皇上請安,眼下見您好端端的,心中也總算松了口大氣。”佟貴妃說得也很好聽,眼中也掛著瑩瑩淚光。

她是在皇帝登基後第三年入宮的,她的哥子是戶部侍郎,當初的年輕勢力,於皇帝登基後改換朝廷勢力有很大功勞。宮中選秀自來就與前朝政務緊密相連,皇帝給了佟家這個臉面,也讓她入宮後順順利利就站在了其他妃嬪之上,一步一步成了今日的貴妃。

其實他真心不見得多稀罕她,她也知道他對情情愛愛這些事從來都淡的很,她在他跟前連嬌都不敢撒,只一板一眼,該做什麽做什麽。只是她到底是個貴妃,骨子裏也覺得自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雖然這到底哪裏不一樣,她自個兒也說不上來,左右一個月也就見得到那麽一回,她對他敬畏也多過愛戀。

可前些日子嫂子遞牌子進宮來見她時也說了,她雖然身為貴妃,可至今無出,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這位子到底是不牢靠。佟家的將來到底如何,除了前朝的尚書哥子努力之外,她在後宮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

佟貴妃也愁,她就是再著急,自個兒也生不出孩子啊,病急亂投醫,只能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到處找人幫忙了。喏,敬事房和太醫院那邊,她可費了不少心思打點。

皇帝就這麽看著她,不緊不慢地笑了一聲:“你心中牽掛的,就只是朕政事繁忙、不思茶飯?”

她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皇帝此話何意。

結果下一刻,就見皇帝斂起了那點笑意,眉頭一皺:“貴妃牽掛的,怕是朕何時去後宮,是否身體有疾,需要太醫院開點子補藥,免得你獨守在甘泉宮一個人冷冷清清罷!”

他這話一出口,佟貴妃臉色頓時就白了,捏著衣袖站在那兒,只覺得面上難堪得緊,嘴上卻還分辨著:“皇上,您,您怎會如此看臣妾?臣妾一心掛念您的身子,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吶!那是因為臣妾心裏有您,擔憂您,只要您好端端的,您就是一輩子不來臣妾的甘泉宮,臣妾也感恩戴德,甘願一輩子燒香拜佛感激佛祖對您的厚待了。”

皇帝平靜地反問:“哦?貴妃甘願朕一輩子都不來你的甘泉宮?”

她就是那麽誇張地一說,以表示自己的誠心,哪知道皇帝抓住了這句話,她面色一紅,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那好,今日聽貴妃一席話,朕心甚慰。你的好意朕心領了,你也曉得朕政務繁忙,沒有那麽多功夫和你閑話家常,不如就先回自個兒宮裏去吧。”皇帝下了逐客令,還淡淡地笑了笑,“既然貴妃對於朕去不去你的甘泉宮都已看開,今後還是少去打擾敬事房和太醫院的人,沒得辱沒了你今日說過的豪言壯語。”

他拂袖轉身,回到龍案後繼續看折子,不再多言。

佟貴妃傻眼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真是恨得跟什麽似的。可她沒法子發作,只能又俯身行禮,恭恭敬敬地說了聲:“臣妾告退。”

她走出大殿,聽見皇帝在裏頭吩咐德安:“章得聲那庸醫,今後讓他不用來負責朕的請脈了,另換人來。敬事房的人既然喜歡當碎嘴子,你去宣旨,就說既然嘴碎,朕看著去掖庭管教做錯事的人最合適不過,就不要再在敬事房當差了,今後換個安分的來。”

她腿腳有些軟,外面日頭大,竟叫她心慌意亂的,氣都出不舒暢,下臺階時險些滾了下去,好在如意把她扶住了。皇帝原是這樣通透的人,她在背後使了點小手段,他沒什麽不知道的。只是她從未見過他這樣動怒的樣子,看起來沒什麽疾言厲色,可那平靜的面容之下卻是叫人心驚的驚濤駭浪。

殺伐決斷帝王家,她今兒可算是小小地領略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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